夢見る宇宙

AO3:Natsuki_Makita

【静临】看不到太阳的国家 02

ALL for Master Bruckner's Symphony No.7


所有苍白源于腐朽




我们的国家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居民们依旧从黑暗中醒来,按部就班的开始一天的生活:


报贩子倚在木头电线杆上已经睡了很久,似乎没什么能惊动他们的酣眠,送奶的小男孩悄悄摘走了他的帽子,冷风一过,报贩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摸了摸自己的卷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四下一望,送奶的孩子早就不见的踪影。不过他一点也不气急败坏,待会儿调皮的小家伙自会施展“魔法”变出他的帽子,于是他吸吸鼻子,高声叫道:


“报纸来啦!斯特里奇家族的宝石研究!波鸿的牧场走失了两头乳牛!德波尔高原新建了一座教堂!”


街上这才如梦初醒,小贩们的叫卖声、人们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总归是热闹而祥和的一天。不一会儿孩子们也涌了进来,他们偷偷瞒着家长的注意跑了出来,为的只是看花白胡子的老爷爷用糖捏出各种各样神奇的生物:龙、独角兽、精灵、岩蛇,甚至老爷爷心情好的时候还能捏出美人鱼来呢。馋嘴的孩子躲在养蜂人的大篷车后面,伺机用手指蘸取一点儿蜜糖尝尝。从纺织工场回来的女人捧着一篮子的麻布和少许绸缎安静的坐在一边,脚旁放着木头纺车。编着辫子的小女孩拉着母亲的手,好奇地望着丝线一圈圈缠在纱轮上。渐渐的人更多了,卖蔬菜的小贩们正忙于清点剩下的菜打算便宜卖掉,边上的鱼贩也是生意红火。女人们围在布匹摊前讨价还价,这时一名稍显肥胖的妇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挤了挤身旁的瘦子,她说:


“怎么没见几天前来镇上的那个独行客?”


瘦子的目光仍在几匹粗布间徘徊,“倒是没在集市上见到他,那可真是位有趣的先生。”


“可不是,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他见过太阳。”


这句话无疑在平静的水面激起了千层浪,本来埋首于布匹的妇人们连同老板都一起抬起了头。那肥胖女人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励,她掐着腰伸出一根手指向前挥舞着,绘声绘色地说道:


“哎呀那可真是不得了,那位先生穿戴极讲究,看上去就是有钱人,但他朝天伸出双臂说他见过真实的太阳,还说外面有水鸟,有潮汐!”


几名妇人笑了起来,快活的笑声极具感染力,不多时,布匹老板的摊位前就聚满了人。我们之前就说我们的居民每天都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虽不至寂寞但总归是缺乏刺激的。对人们来说,奇怪的旅人比起报纸上司空见惯的乳牛走失和终年进行宝石研究的大家族明显具有更为强烈的吸引力:它新奇而充满神秘,它和一切固有事物都扯不上联系。旅人就像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在我们平静的居民生活中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每个人都站在坑的边缘,好奇地打算看上两眼。


“更为荒唐的是,他还说!只有这个国家!没有光明!”胖女人瞪大眼睛,浑圆的手指激烈地在空中挥舞着,活像只护食的老母鸡。她话音一落周围的妇人们更是炸开了锅:


“他难道不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吗?”


“糊涂!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布匹老板气愤地说。


“可是照她这么说,世界可能不止一个国家呢,”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姑娘,她是磨坊主的女儿,刚刚买了脂粉凑过来,浑身散发着好闻的玫瑰花香,蓝色的眼睛亮亮的,“书上虽然说太阳很久以前就消失了,但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还真有那么一个太阳剩下了呢?”


“我可怜的小姐!这怎么可能发生呢?利奥主教早就跟大家说过了,太阳消失后大地之上只剩我们这一个国家承蒙上帝恩惠残存于此,我们是诺亚方舟上走下的人类后裔,我们是这世界最后的臣民!”一个老人激动地高声说道,他是个虔诚的教徒,对经文所载的史实深信不疑。


“那不过是一个读书读昏头的有钱少爷罢了,艾德娜小姐!不能轻信他的一派胡言!”布匹老板的儿子也加入进来。


“可是,就算是假的,有太阳的光景也一定会很美妙吧!”艾德娜涨红了脸,她声音有些颤抖,显然被无数双或质疑或否决同情的眼睛吓到了。


“可怜的小姐,她完全被那怪客迷了心智。”布匹老板惆怅地说。


“不管怎么说我都很同情那位先生,他活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国家已经足够幸运了,但是他却不知感恩。”说话的是个青年,他在附近的报社工作,是个打字员。


“够了,大家别吓到艾德娜小姐了,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跟胖女人同来的瘦女人站了出来,她轻轻地拍了拍女孩僵硬的肩膀。


“谢谢你。”艾德娜感激地握住了瘦女人的手,一双眼睛微微泛红。


“不,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美丽的小姐。”这一声如同一泓清冽的甘泉从山间奔流而下,艾德娜回转身,见一名青年正站在她身后,黑色的帽子上插着一根洁白的鸟羽。青年酒红色的眼睛伴着笑容微微眯起来,“没什么能比一群人围攻一个敢于坚持自我的女性更为可耻,”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拨开左右的人走到人群中心来,冷峻地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你们从未见过太阳——这并不可怕,”他望向胖女人和布匹老板父子,眼神悲哀而怜悯,“你们笃信宗教,对经文的信仰远胜一切——这也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他对那虔诚的老教徒点点头,甚至摘掉了帽子,“你们也可以对眼前的一切进行理所应当的评断,这再自然不过,”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年轻的打字员、瘦女人,最终落在了双颊已经微微染红的磨坊主女儿身上,“但你们谁都不能阻止这个小姐进行想象,她有这个权利,她完全可以想象这个世界有太阳: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太阳若存在,风会更温暖,也许天上会有更多的鸟,农田里可以长出更多作物,牧场里能养过多牲畜,不仅如此,大家还能用太阳发电呢,瞧瞧街上这些木头电线杆,这些通宵点亮的灯,如果有太阳,我们何需时时刻刻点着这些呢?”


他的语速平稳、声音清脆,目光冷静却不冰冷,他望着一张张或是哑然失语、或是鄙夷不屑、甚至是昏昏欲睡的脸继续说道:


“这世界并不完全处于黑暗,光明从来没有舍弃任何人。”


“可是,哪里都看不到太阳啊。”一个小个子农民小声说道,他怕周围人看他,马上就瑟缩了脖子躲到矮墙后面了。


“那是因为,你们谁都不曾想去逾越心里那道墙。”旅人盯着那堵矮墙说,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布匹老板父子也怔在了原地,过了很久布匹老板才按了按鼻梁又把教会的那套理论搬了出来,这得到了老教徒的强烈赞许,他们称赞着人类和他们的上帝,仿佛刚才的激烈争辩和他们正在讨论的东西毫不相干。年轻的打字员看了看旅人默默地走开了,胖女人倒是依然和周围的妇人聊着家长里短,她信誓旦旦地说她邻居家从来不吃羊肉,并且断定那男人一定是个圣人,他们结婚十年了都没有孩子。妇人们又爆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把之前的剑拔弩张冲得一干二净。瘦妇人仍在安慰年轻的艾德娜小姐,艾德娜感激地送给了她一盒香粉,瘦妇人笑着收下了。


“旅人先生!”艾德娜慌忙叫住即将离去的独行客,她的面颊依旧透着一丝绯红,显然还没从紧张和激动中挣脱出来,“感谢你为我说了那些话。”年轻的小姐眼含笑意,她那天没亲眼见到这位独行客,但她不曾想他们竟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折原临也摘下帽子对她点点头,漫不经心地伸长手指打理着帽檐上面的鸟羽,“可是小姐你似乎弄错了什么,我并非为了搭救你,”旅人红宝石般的双眸闪着微光,“我只是可怜他们而已,不过能对你有所帮助真是再好不过。”


年轻的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绽放了迷人的微笑,“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我父亲开了家磨坊,就在城东,”她伸长手臂指了指教堂的方向,“那是我们这最大的磨坊了,有时间的话,我希望先生去坐坐。”


“我会去拜访的。”临也把帽子戴回头上。


“哦,我叫艾德娜,艾德娜·扬。先生可否告知姓名呢?”


“Isaiah。”旅人答道。


午后三刻,铁匠正叼着烟卷蹲在沙滩上,风把他的一头金发吹得凌乱。一只只渡鸦在河上盘旋着。铁匠举着煤油灯一块块挑拣着铁矿石:这块的杂质过多、那块又太小。铁匠烦躁地绞着烟蒂,不停地踢开一块块的碎石,它们有的落入河里,“咚”的一声,有的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渡鸦“呱呱”地叫个不停,铁匠举起一块石头朝它们扔了过去,乌黑的鸟群吓得四散奔逃,几根羽毛落在水面上。


“哟。”一个慵懒却着实令铁匠生厌的声音从背后飘了过来。


铁匠扭过头去,正对上前几日恼人访客的一双幽暗红瞳。


“哦,好久不见。”铁匠冷冷地说,“虽然我本希望再也不见。”


“就算我没光顾你的生意也不用这样冷淡嘛,”临也眨眨眼睛,“何况是你说不能为我服务的。”


“你就算遍寻全国也是白塔,谁也不会给你打造一把短刀的。”铁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旅人,鼻子哼了一声,“看吧,果然没人。”


“没关系,迟早你还是会打造兵器的,就算不是为我。”


旅人走到铁匠身边,抬首望向一望无际的深邃苍穹:繁星依旧璀璨,只是太过绚烂,明亮的让人分不出究竟它们一直就这么亮还是只在这远郊的野外格外耀眼。旅人眯起眼睛试图捕捉它们的移动轨迹,但他很快就倦了。


“这个国家没有兵器,也用不上兵器,我完全不懂你到底要说什么,”铁匠把灯放在脚边,偏转头注视着旅人的侧脸,“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这家伙很危险。”


“哎呀,还真是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旅人微微侧过头用余光和铁匠对视,铁匠恼怒地看了他一会儿别过了脸,旅人轻笑出声。“我说的都是真的,外面的世界有太阳。”


他淡淡地说着,声音像眼前这条流淌的河,潮湿而落寞。铁匠看向他,后者垂下了视线,长长的睫毛像夜里的雾气,把那两只红色的宝石包裹起来。


“或许吧。也许真有太阳,但我没见过,也没法想象,虽然你那今天也说——”铁匠突然停住了,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反正就算有,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临也抬起头,却只看见铁匠扬起的下巴。铁匠很高,肩膀很宽,金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由于他执拗地仰起脸,旅人没法窥见他的表情,不过临也想这或许是由于对方不经意说走嘴的缘故。


“那你就不想亲眼看看吗?阳光下有无数金色的麦田,无数的鸽子盘旋在城市中央的喷水池上方等着你用谷子喂它们,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牧羊人再也不用举着油灯数羊群的数量,孩子们可以在洒满阳光的午后读书,就是你也——”


“够了,这一切并不存于这里。”铁匠打断他,烦躁地说道。


“我会让你看见的,相信我。”旅人认真地说着,红色的眸子直直望向铁匠的眼里。


铁匠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这目光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一阵莫名的沙沙声钻入耳蜗,像铁丝缠在碎木条上,又像无意间抛在半空中丝线,突然而至却又转瞬即逝。铁匠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刚才那阵莫名的沙沙声消失了,只有旅人的眼睛像两团渔火,漂浮在眼前。


“相信我。”旅人又说了一遍。


铁匠什么也没说,他站在原地,有些木讷。旅人只留给他一个飘忽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铁匠提起煤油灯继续挑拣矿石,煤油灯的光亮忽然闪了一下,铁匠抬手紧了紧灯罩。


起风了。







TBC



2015.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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