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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Natsuki_Makita

【静临】Rhapsody in Blue 07

收录于个人古典主义主题同人本《昨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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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试阅








时间转眼间到了三月,隔壁服装店已经关门好久了,对面的小酒馆依旧不咸不淡地经营着,偶尔那个矮胖的老板也会来古董屋坐坐,通常他都会托着咖啡杯坐在软椅里,望着墙壁上的古老的各式挂表、织毯和一些小物件儿发上一会儿呆,然后絮絮地和静雄聊聊现在的局势。

 

“瞧见没有,最近来我这喝酒的净是这些人,”他指了指正徐步走进小酒馆的两三个卫兵,“他们一来,普通人都不敢来了,谁都怕惹上什么事被抓了去。”

 

古董商正用一块儿绒布擦着一个老旧的眼镜框,听到酒馆老板说话他抬起头,正瞧见一个卫兵站在酒馆门口正四下张望着,似乎没见到正寻着的人,卫兵迟疑了下钻进了酒馆低矮的帘幕里。

 

“他们常来喝酒?”金发男人问。

 

“常来,刚才站在门口的叫施魏因,家里是做啤酒生意的,他小时候可顽皮了,结果你看怎么着?一转眼就成了个不得了的军人,啧啧。”酒馆老板咂咂嘴继续道,“但是我不想见到他,和他没话讲,你知道他一来就会问我:‘托马斯,你的酒馆里没有什么犹太种吧?有的话可要及时上报,不然被上面知道了,你这酒馆就开不成啦。’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对我直呼其名,哼,他是真不记得我可是一直照顾他们家的啤酒生意呢,神气得跟什么似的。”

 

托马斯气愤地使劲儿捻了捻胡子,又补充了一句:“这种人就算是爬上去了,也不是什么好货,哼。”

 

金发男人把擦好的镜框收回盒子里,他端起自己的那份咖啡喝了一口,“也是没办法的事。”

 

“确实没办法,谁叫现在当兵的权利大呢,但我还是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所以你看,我就到你这来了,”托马斯端起咖啡一饮而尽,“说来你隔壁那个很漂亮的女老板最近怎么不来啦?我看关门好久了。”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出了远门?”金发男人说。

 

托马斯四下瞧了瞧神神秘秘地靠近金发男人小声道:“我听说呀,她那在政府当差的丈夫被抓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连她也被抓进去啦?”

 

“哦?有这种事?”金发男人挑了挑眉。

 

“嘿嘿,我也只是听说,”托马斯讪讪地摆了摆手,两只圆眼睛眨了眨话锋一转,“说来上次你不是和一个俄国人来我那里吃饭嘛,当时你叫我盯着的那个穿黑衣裳的很瘦的家伙是谁?”

 

“哦,他呀,他是我一个房客。”金发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你把房子租出去了?”

 

“租出去一部分,你知道,这年月光靠这么点生意很难度日。”古董商扯起个自嘲的微笑。

 

“你说得对,就现在这架势,谁都保证不了还能和平多久,”酒馆老板变得忧伤起来,“这仗一旦要是打起来……”

 

托马斯突然不说话了,他停下来望向静雄,渴望后者能给他一个充满希冀的答案。

 

“这可说不准,明天的事,我们谁都不敢保证。”

 

酒馆老板摇了摇头,磕了磕皮鞋跟,最后起身向门口走去,肥胖的身影摇摇晃晃,像一只瘪了气的热气球。一脚跨出门外时,他戴上帽子略侧过脸说:

 

“你说得对,今天都没过完呢。”

 

古董商上楼的时候,折原临也正在整理书房,白衬衫的袖子卷到肘部以上,露出两截纤细的手腕,见到金发男人倚在门边,他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拍了拍手说:

 

“怎么,这就打算打烊了?才刚过中午。”

 

“我有好好核对库存和账目,”金发男人上前把情人抱在怀里,“就是来看看你。”

 

“怕我一个人无聊?”临也回抱住男人,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如果你想对一个诗人说这话就大错特错了。”

 

“你说得对,诗人就算呆在房里一整天都不会无聊,只要给他笔和纸。”

 

“还有书。”

 

他们对视了几秒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金发男人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一沓手稿上,他向情人投去个征询的眼神,后者点了点头。静雄把手稿托在手上,上面的墨迹很新鲜,散发着好闻的芳香气息。出人意料的,那并不是诗歌,而是几幕短剧,大致内容是牧羊的少年加里宁爱上了贵族少女德妮丝,德妮丝的家人对二人的恋情横加阻拦,少年只能在夜晚站在少女窗下互诉衷肠。一天夜里在少年离去后,德妮丝的家中遭遇了山贼纵火抢劫,全家上下无一幸免。村民们都认为是一直得不到认可的加里宁恼羞成怒杀死了德妮丝一家人,并有人指认当晚确实看到了加里宁现身于德妮丝家的宅院里。法庭下令拘押了加里宁,尽管少年竭力为自己辩白,但法官却冷酷地让加里宁等待审讯。每天都有大堆的村民围在法院门口等待公审。加里宁在焦急的等待中渐渐绝望:无法与亲人相见,已逝的爱人。没人相信他的话,连他的辩护律师也对他鄙夷不屑。在公审的前一晚,加里宁在狱中用打碎的碗片割腕自杀了。

 

“加里宁(面向气窗):哦,德妮丝,我现在已堕入地狱。可我并不后悔与你的相遇,我只是哀叹,没人愿意相信一个正直的人。我想起你美丽的面庞,在月夜下如同繁星一样耀眼的双眸,你告诉我,这苦难,究竟是什么?”

 

金发男人缓声读道,抬眼望向托腮站在窗边的情人。午后的阳光明亮耀眼,诗人瘦削笔直的身影几乎要完全融入那一片光晕中,侧面的轮廓像是铅笔轻轻勾勒出来的,边缘闪着光。金发男人放下剧本走向他,折原临也缓缓转过头,阳光落入一汪酒红色里。

 

“加里宁是死于周围人形成的地狱。”静雄说。

 

“不,悲剧的源头在于从不曾拥有。”临也垂下眼睛说,“这个故事源于我小时候听过的一些民谣。我的故乡有起伏的丘陵、无尽的田野和森林,但湖泊、沼泽和河流分割了它们,我小时候住在易北河岸边,我常常望着河对岸郁郁葱葱的森林发呆,我不知道对岸的森林是否住着独角兽或是会在满月时变身的狼人,我从没到过对岸。人们都生活在属于他们的四方世界里,总是如此。可他们至少拥有房屋、庭院、可供回忆的过去——他们确实拥有。可加里宁不曾拥有什么,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他孤身一人,与羊群为伴。”

 

“可他拥有值得回忆的爱情。”金发男人轻轻地说。

 

“你错了,那是怜悯。德妮丝从未说过爱他,她甚至没承诺给加里宁任何东西。”临也抬眼迎上静雄的目光,“那是爱吗?”

 

金发男人沉默地拥住情人瘦削的肩膀。

 

“在故乡的土地上,分离、悲伤与忘却总是司空见惯,仿佛这些东西早已生根发芽。”临也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在静雄听来,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它们穿过氤氲的雾气,带着一丝冷冽拂过他的耳畔。

 

“但这里是匈牙利,这里是布达佩斯,”金发男人抚摸着情人的背,“我在这里。”

 

后来他们一起用了下午茶,折原临也称赞了静雄新做的茶点。静雄提出或许可以带着剧本去请教下认识的一个剧务,看看他有什么想法。折原临也挑了挑眉问道:

 

“剧务?”

 

“之前不是认识了三个丹尼斯嘛,其中一个刚好是皇家歌剧院的剧务。”金发男人眨眨眼睛,“我想他会给出更客观的评价的。”

 

诗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这是个好消息。”

 

第二天他们前往皇家歌剧院。有轨电车停在了安德拉什大街,他们下了车。初春的安德拉什大街依旧笼罩在一片灰白的肃穆之中,风较之冬天更为冷冽,行人们都把大衣领子高高竖起,帽檐压得很低。三三两两的巡逻兵立在街旁,不远处一辆军用吉普车正徐徐驶来。金发男人高大的身影将诗人完全掩在了身侧,他知道折原临也不喜欢那些巡逻兵。又转过了一个街角,一幢灰色的雄伟建筑映入眼帘。古董商和诗人穿过拱形的门廊来到大厅,大理石的地面映着冰冷的光,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告示牌上的剧目单被风吹得摇摆,穹顶上的灯只点亮了一排,高耸的屋顶完全陷入一片幽暗之中。金发男人向工作人员表明来意,随后他和诗人一同来到剧务所在的办公室。在那里,他再次见到了丹尼斯。

 

“你好,亲爱的朋友。”丹尼斯起身和静雄握手,他扶了扶眼镜亲切地微笑道,“请允许我称呼你为朋友,平和岛先生。”

 

“您客气了,叫我静雄就可以,就像我依然希望可以叫您丹尼斯一样。”金发男人摘下帽子谦恭地说道。

 

“噢,那再好不过,再好不过了。”老人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都拢到了一块儿,“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起这个,我忘了向您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折原临也,”金发男人指向身旁的情人,“是个诗人。”

 

“您好,我是折原临也,幸会。”诗人上前与丹尼斯握了握手。

 

“你好,年轻人,很高兴认识你。”剧务说。

 

“是这样,我写了几幕短剧,想请您过目,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给予我一些建议,”诗人诚恳的目光里带上了些许无奈,他有些自嘲地继续道,“毕竟,现在的出版社都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你说得对,年轻人,”丹尼斯从诗人手中接过手稿扶了扶眼镜道,“别说是出版社的编辑,就是我们剧院,有时候也得迎合‘上面’的需要,”剧务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现在的年轻人宁愿在广场听那些狂人做演讲也不肯来剧院,更别提好好读书了。”

 

丹尼斯在软椅中坐下,他把剧本摊开来放在办公桌上,仔细而专注地翻阅着。静雄和临也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等候。墙上的老式挂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当钟摆敲响三下的时候,丹尼斯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他双手交叠着垫在下巴底下,微笑着要折原临也上前来。

 

“真是部美丽的剧作,”丹尼斯握住诗人的一只手说道,“它几乎不属于这个时代。它过于优雅、精致而又脆弱了,就像加里宁的爱情,真是一个美丽的梦境。它让我产生很多共鸣,关于森林、湖泊、羊群——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却有着最现实而冷酷的结局。”丹尼斯的蓝眼睛盈满了光,“它属于一个追求至臻至美的人,一个心思细腻又满怀悲伤的人,或许,”剧务顿了顿说,“它属于一个犹太诗人?”

 

折原临也几乎就要点头称是了,几乎是同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并着力按了按。诗人回过头,发现他的金发情人正微笑着看向他。古董商上前一步接过话头:“我想您真的误会了,他并不是犹太人,他是多米尼加人,只不过从小在捷克境内长大。”

 

折原临也适时地抽回了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礼貌地颔首道:“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多米尼加人。”

 

剧务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末了他摇摇头说:“或许是我弄错了,不过你的文字传达的细微情思确实向我传递着那样的信息,我几乎以为你是一位犹太诗人,原谅我的擅自揣度,亲爱的朋友。”

 

“不,先生,您并无任何过错。”折原临也说道,他是那般渴望回答‘是,我是犹太人。’,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豪,但他不能那么做,至少现在不能。因而他向后退了一步向剧务鞠了一躬说,“能得到先生这般溢美之辞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荣幸了,非常感谢您,先生。”

 

“我的赞美并不夸张,我年轻的朋友,”丹尼斯站起身说,“可惜现在并不是好的年月,如果是以往,我会期待它的上映,它不该如此被埋没,这真是莫大的遗憾。”

 

随后剧务邀请二人参观下平时并不对外开放的剧院楼层。丹尼斯领着二人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剧院二楼,俄国人走在前面,静雄和临也跟在后面。剧务点亮了壁灯,墙壁上暗红的提花织锦泛着柔润的色泽,他们的一侧是包着锦缎的圆木围栏,另一侧是一间间装潢精致的包厢,每一间包厢里都镶嵌着一面镜子。丹尼斯指着其中一面说:“噢,你准会以为这是供贵族夫人和小姐们修饰仪容的,可实际上这只不过是方便她们看到别人,”说道这里剧务眨眨眼睛,“或者是被别人看。”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这次丹尼斯又点亮了穹顶外圈的一排灯和最终央的吊灯,整个剧院霎时变得金碧辉煌。以浅蓝和鎏金为主体色调的穹顶上画着端庄娴静的圣母、天使和神话中的英雄人物,再向下是一道道弧度优美的拱顶,下面搭着红色的幔帐,贵族们就是在幔帐后面欣赏歌剧的。丹尼斯趴在围栏上指着对面的一个凸出来的包厢说:“那就是弗兰茨不在时,茜茜公主使用的包厢,整个剧院的人都可以看到她,在那里,她就是众人的焦点。”

 

丹尼斯露出神往的表情,眉间也舒展了许多,他继续说道:“这里很像俄罗斯的国家大剧院,但我们的剧院要比这更加宽敞气派,沙皇会挽着皇后一同出场,我小时候曾有幸瞻仰了沙皇的荣光,那真是段美妙的回忆,当时正在演《胡桃夹子》,皇后穿了一身雪白的晚宴妆,站在国王包间向下面招着手,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他说着却变得忧郁起来,“那时候无论是大人小孩都喜欢听歌剧,剧院总是不停地上映最新的剧目——柴可夫斯基的、威尔第的,都是享誉欧洲的作曲家的作品,而现在不同了,‘上面’不同意的话,有些剧目根本不能上映。”

 

丹尼斯摇了摇头,目光显得哀伤,他回过头问折原临也:“人们是否已经不再相信美丽的事物了呢?”

 

诗人沉默了一会儿说:“美丽的事物总是脆弱易逝的,她应该有流动的空气来自由呼吸。而现在的空气已经不适合呼吸。”

 

静雄和临也拜别了剧务,丹尼斯执意要送二人。他们穿过幽暗的回廊回到大厅,大理石地面反着冷冷的光,售票处的老头儿正打着瞌睡。丹尼斯把他们送出门外,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向二人挥着手。走出很远后金发男人回头望去,丹尼斯孤单的身影就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固执地立于石阶之上,直至最终融入四周的一片灰色之中。风凛冽起来,古董商和诗人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这天夜里临也再次从睡梦中惊醒,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大汗淋漓,呼吸急促,一双手还死死抓着床单。他越来越频繁地梦到那些断裂的场景:昏暗的室内几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有人拿着笔记本正读着什么,他试图凑过去看,似乎是一首诗,但却怎么也记不起诗歌的内容。人们的低语夹杂着时强时弱的沙沙声。老旧的收音机发出了一声近乎爆裂的嘶响。他听到了雨声。似乎是个雨夜。有人在奔跑,脚步声十分纷乱,夹杂着呼喊和枪声。越来越近。列车呼啸着驶过铁轨,头灯射出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呼喊声清晰起来,他竖起耳朵来听——

 

那是折原舞流的声音。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看向身旁,金发男人正酣睡着,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他缓慢地呼了口气重新躺下,接着拉过被子闭上眼睛。十分钟后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正对上金发男人黑暗中明亮的眼睛。

 

“又做了噩梦?”金发男人问。

 

折原临也点点头。金发男人伸手将他带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情人的头发。

 

“睡吧。”他说。









20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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