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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Natsuki_Makita

【静临】呼唤君之名 06

事实上在荒原狼醒来后第二天他就嚷着要出院了,但闻讯赶来的Kadota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于是在荒原狼陆院观察期间,我一无聊就会跑到他的病房,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遣,Kadota忙于学业,并无太多时间来照料我们。因而更多的时间里,我和小静要么围绕一些没营养的话题争论不休;要么我呆在一旁百无聊赖,他安静地坐在床上写写画画。他安静起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匹狼突然坐直了身体,长长的鼻子上架着眼镜,优雅而安逸地注视着眼前的书籍——仿佛他体内那头总是躁动不安的荒原狼暂时陷入了沉睡,又或者,它也在尝试以人类的方式做一些细腻的思考。


半个月后,我和荒原狼同时出院。Kadota夸张地搞了一场小型派对,当然,就α星上的饮食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无非就是普通的咖啡和各种人工合成的花花绿绿的蛋白质——何况它们大部分都被糊到了我们身上。总之在那之后,生活复又回到了正轨,我们各自忙于学业。半个月后,我第一次收到了小静的单独联络。他在简讯中称有样有趣的东西要给我看,并传送了一张动态地图给我,上面标注了见面地点和时间。我自然以为他也会邀请Kadota同去,但当我依约来到地图上标注的废弃星港时,那儿只有一头站在航向灯下悠闲吸烟的荒原狼。我走近他,荒原狼将烟夹在指尖,眯起眼睛歪了歪头对我说:“跟我来。”


“只有我们两个?”我问。


“嗯。”他掐灭了烟含糊地应道。


举目所及皆是堆积在一起的巨大的废弃集装箱,它们的表面早已斑驳,漆在上面的字迹也已经模糊不清,我无法获知其中装着些什么,也无从知晓这儿是何时沦为这繁华星球上一处荒凉的孤岛的——这儿的一切都像在迷雾中时隐时现的幻象一般不可触摸,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跟上荒原狼。我们又拐进一条陋巷,不知从哪涌来的强劲气流吹得我睁不开眼睛,荒原狼回身捉住我的一只手腕拖着我沉默地朝前走。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处像是地下仓库入口一样的地方,从里面涌出的气流更为强烈,混杂着一股化学制剂和机械的味道。


“就是这儿了,”他扭头对我说,“气流很强,戴好你的防护面罩跟紧我。”


“这可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我接过他递来的牵引索系在腰间,“不是明摆着嘛。”


我们迎着强劲的气流一起向深处滑行。气流打着旋地从里面吹来,甚至将墙壁上的隔离层吹得翘起角来,真亏墙上的引力槽纹丝不动。虽然有牵引索拉着我并不会轻易被气流卷走,但我还是习惯性地用一只手紧抓着引力槽,而荒原狼却显得极为放松,甚至可以说满不在乎:他根本没带防护面罩,一头金发被打着旋的气流吹得乱糟糟的,只有一只手象征性地搭在引力槽里,但是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偏离航向,他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自信满满地驾驶着年龄和自己比肩的老船,穿过暴风雨驶向黎明的港湾。在通道的转弯处我一个失衡彻底被气流拉至了半空中,那感觉真恐怖,就像是要被强行剥离出现实拉入异次元空间般,腰间的牵引索都绷直了,我甚至没法抬起手腕呼叫眼前的荒原狼,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回转身,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像是浮现于迷雾中的引航灯,荒原狼单手握住牵引索用力一拽,我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身上,他宽厚的胸膛却抖也不抖,他拍了拍我的背,调笑着说:“再提醒你一次豆芽菜,跟紧我,别东张西望。”


最后我们平安抵达了位于地下深处的一处开阔地。这儿似乎是某种大型飞艇的停机坪或者修理站,四周都是镶嵌于墙壁上的脚手架,角落里横七竖八地堆放着一些类似于燃料桶的圆桶,有几扇破损的闸门正随着风压不停地开合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地面上湿漉漉的,散发着某种有机溶剂的刺鼻味道,一面有些凹陷的墙壁下方,一块深灰色的油毡布蒙在什么球形物体上。荒原狼朝那儿扬了扬下巴,“就是它。”


我们一起来到那神秘的球体面前,荒原狼把油毡布的一角塞进我手里,一颗犬齿咬在翘起的嘴唇上方,两只眼睛亮亮的。他歪了歪头,并没有说话,凌乱的金发上方两只无形的耳朵似乎竖了起来,他像是初次狩猎成功的狼一样露出兴奋的神情,那眼神似在催促我快些掀开眼前这宝物的面纱。


我拽住油毡布的一角用力一扯,那球体的真正姿态蓦地现于眼前——


那是一个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球形装置,我这样想着,不由得走近了些,直到我的手触摸到它的表面,它是那么精细:里面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底部的动力发射装置、液压阀、减震器,压缩在一起的送氧和排气管道,一条条束在一起却排列整齐的线路接在了古铜色的控制面板上,上面是一个个小巧的按钮和颜色各异的呼吸灯,一截可以显示温度和供氧量的U型管被吊在球体顶部,四周装有围栏和供休息的环形沙发。它更像是一个理想的太空梭、前卫的居室,甚至可以说是只存在于幻象和图纸上的发明,但它就在我面前,我的手正触摸着它。


“它叫什么名字?”我轻轻问道,唯恐惊醒了眼前这酣睡着的梦。


“浮游槽,”荒原狼走到我身旁,一截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不打算试试吗?”


“为什么不呢?”我笑着反问道。


小静拉起我的一只手按到舱壁上凹陷下去的一处,在我的手掌接触它的瞬间,舱壁上出现了一道椭圆形的凹痕,接着凭空出现了一道门。我疑惑地看向旁的小静,而他只是歪了下头眨了眨眼睛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进入到舱内后,那扇门就消失了,舱壁就像是拥有某种神奇的修复能力似的再次恢复如初。我甚至又走过去摸了摸、按了按,但是那儿,确实只有光滑而坚硬的舱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我狐疑地看向倚靠在控制面板前的小静。


“应该是一种记忆材料,”他朝舱外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圆桶扬了扬下巴,“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他耸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名字。”


“哦,这么说你是私自挪用星港物资,”我走上前抬手帮他理了理刘海,那双时而明亮时而幽深晦暗的琥珀色眼睛眨了眨,似乎对我所说内容全无防备,是的,野兽的眼睛不会说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么,”荒原狼眯起的眼睛里瞳孔都细成了一道缝隙,“你会告发我吗?”


“这可不好说,”我后退一步脱离了野兽的狩猎范围,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谁知道呢。”


“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我不会把你大卸八块?”他抱臂向我投来一个睥睨的眼神。


“也许是Ethlenn,”我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就算是我自己,又何尝不可呢?”


荒原狼站在原地抬起一只手托住下巴歪头饶有趣味地看向我,像是发现了某种新奇的事物又或者他是单纯对眼前的猎物的大胆表现感到不解,他的眼神混合了好奇与些许的迷茫,大约有那么几秒钟,我仿佛觉得他的身影里走出一匹抖动着背毛的狼,它站在我面前对我歪了歪头,接着又慢悠悠地走回到那具高大挺拔的躯体中去了。


“总之,到时再说。”他吸了吸鼻子转身开始摆弄控制面板上的大小按钮,他最终避开了语言逻辑上的陷阱,虽然这并非他有意而为之。


在荒原狼设置好一切参数之后说道:“这一次就去看看周边的卫星群吧,方便我检查下它的性能。”


“当然,设计师先生,”我坐在环形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你完全有权利这么做。”


“我怎么觉得这样的恭维有点和你不太匹配?”他走到我面前,一脸狐疑。


“可不是,毕竟对一只草履虫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迹了。”我摊了摊手,对他眨眨眼睛。


“可不是,”他抬起大手在我的肩上按了按,蹙起的两道眉毛两只狡黠的眼睛转了转,“瞻仰奇迹也是要有代价的,豆芽菜。”


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坐在我身旁摊开笔记本开始写画,我发誓我的确很想用惯用刀给他一下儿,如果不是我半边身子都彻底麻掉的话。


浮游槽载着我们返回了地面,在星港的废弃发射台那儿,荒原狼用一把扳手粗暴地撬开了动力室的闸门,又在里面鼓捣了一小会儿我看到动力室外面的机械吊臂抬了起来,久已不用的传送履带再次运转起来,发出缺少润滑的嘎吱声。荒原狼从动力室里钻出头来,“现在你进到里面去,”他指了指还未被送上履带的浮游槽对我说,“我教过你怎样进去,”他说着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对我晃了晃,“好了,别愣着,快行动。”说罢他就再次回到了动力室。


我耸了耸肩走到浮游槽前,我抬起右手轻轻放到舱壁上,果然一道门形的凹痕再次出现,随后我面前的舱壁消失了,我走了进去,舱内的一盏蓝色的呼吸灯闪了一下,门又合上了。接着机械吊臂将整个浮游槽抓取起来并缓缓送至履带上,经过动力室的窗口时我瞥见小静仍在操作台前忙碌着。就要到发射塔的时候,小静从动力室里出来了。我趴在舱壁上远远地看见他站在履带的另一头不紧不慢地活动着脖子,一只脚踩在履带上,背向前倾斜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老天,该不会是——


只见荒原狼一跃而起,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落在了履带上并快速地向我这边跑来,如同正在追捕瞪羚的猎豹,他跑得迅捷有力,表情看起来那么兴奋,甚至显得有些狰狞,我仿佛看到他高高翘起的唇角下隐藏的獠牙,他跑得越来越快了,近了,他就要追上了,我甚至能看清他金色的发丝在气流摩擦中涌动的样子,琥珀色的眼睛是那么明亮,他笑着向我伸长手臂——


几乎是一瞬间,我面前的舱壁消失了,我只感到强烈的气流、他硬邦邦的怀抱和隔着宇航服仍旧清晰入耳的心跳声。


“抱歉,惯性。”他放开我拉开距离抓了抓后脑勺,“可你为什么不躲?”他望着我,露出茫然的神情。


“我在见证一个傻瓜的壮举,”我挑了挑眉抱紧手臂,换上一副嫌恶又充满嘲讽的神情佯装无所谓道,“又或者,就是单纯好奇一个人的惯性能大到什么程度——”


我正说着,浮游槽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舱内的所有光明也像被瞬间抽走了一般,我的视野里只剩下黑暗。我本能地想抓着些什么的时候,第二波震荡和强烈失重感几乎让我站也站不稳了,我命令自己不要慌,要站在原地,身体却违背了大脑的指令不停想做些什么——


“好了,把手给我,”他的声音仿佛从头顶上方传来,我仍然什么也看不见,强烈的失重感让我感到一阵眩晕,我茫然无措地向前伸出一只手,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进了怀里,“这次不是惯性,”他拍了拍我的背,“我们已经进入发射塔了,好了现在闭上眼睛,我说睁开你再睁开。”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怀抱让我安下心来,我开始听到声音:我们的呼吸、心跳,浮游槽加速攀升引发的气流摩擦,我们的所在之处仿佛是某个腔隙中一团膨胀的火焰,它在积蓄、蔓延,直至吞没一切。


不一会儿,在我以为心脏快要沉到胃里的时候,突然,我仿佛被一团轻柔的云托了起来,又好像从什么桎梏中被抛出来一样,我松了口气。“睁开眼睛吧。”我听到他说。我睁开了眼睛,但我不得不又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才适应眼前的光亮,又或者我只是摄于眼前这片星辉浩瀚的海洋了——


在我们眼前,是一片氤氲溟濛的星海,我们距离太远,我只能捕捉到它们熠熠闪耀的星光——既不耀眼夺目也不咄咄逼人,相反,它们温柔迷蒙的光辉就如同智者谦逊而温柔的目光,穿过真空轻轻落在我的身上。


“就是这样,尽管你知道它既不能发光也不适合生存,但还是会沉沦于它的美丽,”荒原狼站在我身旁,明亮的眼睛里盛满星辉,他抬手覆在舱壁上接着道,“这就是卫星。”


“它们没有膨胀的欲望和野心,所以它们不是侵略者;它们有的只是忠诚和守候,所以它们是骑士,陪伴于自己宣誓效忠的行星周围,甚至是其貌不扬的小行星,也会有愿意为它鞍前马后的骑士。”我迎上荒原狼的目光,“它们可比人纯粹多了。”


“我越来越相信维尔马伦其实只是单纯的人文学院了,”荒原狼微微低垂了眼睛望着我,就好像他对我又产生了某种有趣而新奇的认知一样,探寻的目光专注而直率,“看来,人类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可不是?譬如在煞风景这方面上。”我随口揶揄道,转身背对那片星海,俯瞰着脚下的工星球不断闪烁的人工照明,哦它们可真糟糕——冰冷而傲慢的白炽光吞噬了整个星球,而人类却因自己的发明而沾沾自喜,窃以为自己拥有超越自然甚至凌驾于神的力量。


“所以人类才是宇宙间最为傲慢的生物。”小静的声音突然闯入耳中,我愣了一下看向他,他高高扬起脖子,微微闭着眼睛,唇角带着一丝叹息后的孤独,他略略睁开了眼睛,目光似是落在一闪一闪的呼吸灯上,又似落在更远的地方,他咕哝道,“一群不懂欣赏的人。”


他留下了这样一句令人费解的话就活动着肩膀手腕去操作台前了,上面的一盏绿色的呼吸灯正在变为橙黄色,“我想咱们今天是没办法更进一步了,”他朝那片星海扬扬下巴,又指了指那盏呼吸灯,“燃料不够了。”






2015.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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