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呼唤君之名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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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见到Kadota已经是在开学后的一次讲座上，这次讲座意义非凡，是联邦议会联合联邦高校联盟一起举办的系列讲座，这次的主题是“过去与存在——奔向荣耀与未来”，本来我是不感兴趣的，这种宽泛的主题向来只会沦为军方的征兵广告（或者可以说是莱斯特军事学院的招生简章宣读）和政客的夸夸其谈：军方将会誓死捍卫仙女星系的尊严与荣耀，现在我们需要你兑现你的勇气；联邦议会将立足于民主与自由，携手所有加盟行星共同商讨星系的未来与持续繁荣……老实讲，如果不是Kadota半强迫式的邀约，我和荒原狼宁愿待在小实验室里继续解析那本神奇的地图册，又或者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依偎在一起睡个午觉，品尝下蛋白质粉做出的新式食物（我们仍然没有给这种好吃的食物取个理想的名字，因为我和小静一直在命名权上争执不休），总之缺席已不可能，所以当我拖着小静不情愿地出现在报告大厅的时候，Kadota已经发了两次视频通话请求和无数封简讯了，老天，你能想象你的手腕上每隔五分钟就会响起提示音并震动一次吗？而荒原狼早已关闭了他的通讯器，并且他还要求不能关闭我的那个。
“嗨，Kadota，”我向Kadota打着招呼，“很抱歉我们来迟了，你知道的……”
“他是没睡醒吗？”Kadota打断我的话，朝我肩膀上的毛绒脑袋扬了扬下巴。
“不，我确定进报告大厅之前他还是醒着的。”我摊了摊手，无奈应道。
Kadota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而是出其不意地挥拳直冲我肩上的小静而来，我只感到Kadota的拳风擦过我的脸，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应对——
“哦，这不是醒着呢吗？”Kadota咧嘴笑了起来。
只见荒原狼抬起的左手正紧握着Kadota的拳头。
“我只是缺少清醒的动力。”荒原狼咕哝着，依旧维持着适才的“睡姿”。
“行了快到你们的位置上去，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Kadota搔了搔头发。
“嗯？”荒原狼拉长的鼻音在我的头顶响起，这会儿他已经得寸进尺地把下巴垫在我的头顶上了，两条长长的胳膊压在我的肩头，“那可得让我好好想想报答的具体内容。”
“只要别太出格。”Kadota说，“你们的位置我早就发送到你们的通讯器上去了。”
“那么待会见。”我试图耸耸肩膀摆脱这头粗鲁的荒原狼，然而他却纹丝不动，浑然不知这对我是怎样一份重担，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又和Kadota插科打诨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把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从我的头顶移了开去。
“你终于舍得移开你那颗尊贵的头颅了？”我说。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荒原狼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脖子，语音模糊地应道，“这让人放松……仅此而已。”
我看向他时，他正打着哈欠，潮湿的睫毛上闪着亮光。
“走吧，别愣着。”他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朝前走了几步，扭过头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可不能浪费了这个来之不易的‘人情’。”
我们进入座位后不久，讲座就开始了。会议主题以立体全息影像的形式投射到报告大厅的上空中，白色的字体撒了磷粉般地发出冰冷的光芒，就像那空洞的荣耀和未来一样，咄咄逼人地展示着自己虚幻的身姿。
议会和军方的代表先后进行致辞发言，静态图像和动态影像先后出现在立体全息影像上，了无生气的灰色、刺眼夺目的银色、茫茫无际的黑色宇宙。生长的机械、增殖的卫星和飞船、不断吞噬地表的定居点和工矿区、扩张膨胀着的星球。政客们侃侃而谈，他们谈论着联邦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巨大成就：立体全息影像、新元素的发现、引以为傲的重离子技术——使人类摆脱重力的束缚！真正的解放！真正地生存！鼓掌！为这个美丽的世界！用夸张的口吻述说跳跃于影像上的冰冷数据，矿石站立起来，机械的操纵杆不断挖掘，掘出了一个属于仙女星系的伟大时代。军方代表慷慨激昂地演说开始了，我们的生活从大炮的炮筒中生长出来，从太空梭的脊背上钻出来，从电子激光武器的射线中实现升华，是谁保障了我们的安全？是武器！赞美武器！赞美铁一般坚固的联邦军人！生存是什么？生存是一场战争，是一场无声的杀戮……
荒原狼坐在座位上，眯细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睛像一团快要熄灭的火，我不确定他是否在听，他凝固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这个没有风声的报告厅里程式化的语言瘟疫般地扩散着，所有人都是感染者，所有人都任由这些可怕的符号灌满耳朵。所有人都在这里，所有人又都不在这里。他们在座位上消失了，他们变成了报告厅里湿润温热的空气，他们变成了彼此的眼球，他们不交谈，却能传递，符号是一种秘密武器，它把所有人串联起来，又把所有人变得毫无意义。突然，荒原狼转过脸来，他冷峻的面孔下有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紧抿的唇线动了动，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转了过去，浑身笼罩在一种冰冷的愤怒里。我的通讯器亮了。我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在意我，于是我小心翼翼的弹开立体影像：
“全是胡扯。”
这几个粗鲁活泼的字体在昏暗的光线里跳跃着，让我突然回到了充满真实声音的世界。
“你忘记了你的教养，不过没关系，我不会把这告诉Kadota的。”我迅速回复了他。
“这个人情真是要Kadota好好还一还，不然我觉得这实在是桩亏本买卖。”
“你什么时候这么斤斤计较了？”
“似乎是你教给我的，亲爱的Izaya。”
我扭过头，Shizuo捏了捏我的手，他绷直的肩线垮下来，依旧眯细了一对眼睛，看起来像一头倦怠的狼，他不去嗅周围的空气，他在防止这场该死的瘟疫侵蚀他的毛发、肌肉和骨髓。但是他突然睁大了双眼，像察觉到什么异样一样挺直了身体，放在我手背上的大手突然抓紧了我。
我顺着的他的目光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主席台上——
一丝不苟的制服，挂在胸前的徽章闪闪发亮，坚毅的面孔上一双正直而友善的眼睛望向我们的方向，在确认了我们的存在后他微微颔首，将演讲内容发送到空中悬着的全息影像上。
“我是来自莱斯特军事指挥学院的Kadota，非常荣幸能站在这里……”
Kadota，是Kadota。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了，只剩下渐渐抽象化为线条的他的轮廓伫立在主席台上，他说话，发出声音，那有线条造就的轮廓便震动一次，他的声音在整个报告厅内引发了一场沉寂的共鸣。但我始终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像是磁头划过了一张坏碟，失真的声波扩散又消失。
“我们首先是守法的公民，然后才是一名希尔维亚的士兵——若我们藐视规则、践踏法律，谁又能捍卫她的荣耀，守护她的未来呢？”
他的声音突然破空而来，撕裂了泥泞的沉寂，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耳膜，发出带有回声的呐喊。Shizuo皱着眉直视前方，他没看向主席台，也不是在关注前面的人的后脑勺，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充满了肃穆与压抑的某种感情，他的目光穿透了前面的人的后脑勺上的发旋，穿透了报告厅里张开的巨大的立体全息影像，穿透了主席台上时而震颤的由黑色实线构成的人之后融入声波汇聚而成的漩涡，那儿没有武器，没有军队，没有正义，没有邪恶，没有和平也无所谓民主，再也不需要守护与被守护，万物都融入了一片闪光的混沌之中，化为永恒存在的真理与荣耀。
荒原狼叹了口气。他离开了那片漩涡，回到粘稠的现实中来，整个人显得颓唐失意。灰林鸮落在积雪的枝头，尖利的叫声回荡在他的目光里，他是一头荒原狼，但他并不孤独。我握住了他的手，他转头看向我，金属色泽的眼瞳深处溢出了一丝柔软。他吸了吸鼻子，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Kadota的演讲结束了，掌声不断响起，没有什么比这热烈的掌声更令人空虚，没有什么比这无谓又机械的动作更令人疲倦。我和荒原狼起身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冰冷沼泽。我们在逃离，而声波、正义、规则、秩序和法律却在不停地追赶，我们一直跑，从那条我们相遇的通道一直跑到Akabayashi先生的小型实验室，我们气喘吁吁，满脸是汗，却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哈，你笑什么？”Shizuo抬手拨弄着我的头发。
“呼……你又在笑什么，小静？让我猜猜，你是想说那该死的——”
“嘘，”Shizuo的食指抵在了我的唇上，故作谨慎地说，“会被我们的追兵听见的，会被察觉的。”
“据我所知，你从来都不是在意那些的人。”我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我们正在做的事，已经触及了危险的真相，”Shizuo按了按我的肩膀，目光陡然肃穆起来，“或许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而你已经赐予我直视深渊的力量了。”我踮起脚抵住他的额头，双臂环住他的脊背，“你不是说过的吗？那些都是胡扯，所以我不会退缩亦不会畏惧，我都会跟随你。”
“因为，我爱你。”我说。
他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天真的忧郁，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脸上，接着，温柔的吻落了下来。他拥住我，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
那一刻，我不知道，命运的巨轮才刚刚驶离平静的港湾，而疾风骤雨正等待着我们。
2017.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