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呼唤君之名 14
回到浮游槽上，我们开始研究那本有些奇特的“书”：它是一本词典大小的花梨木扁盒，漆面光亮油润，纹理细腻清晰，似乎从未经历过时光的洗礼，盒口处带有四位数字密码装置，像是老式的情报盒子，小静说搞不好还内置了微型炸弹，如果我们输入了错误的密码，盒子就会自爆销毁一切。我白了他一眼说这可是在图书馆里发现的，而小静摇摇头，称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暴露也是一种伪装。我不置可否，琢磨着密码的问题。
“你还记得你输入的书的编号吧？”小静问。
“你是说从编号开始试起？”
“毕竟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编号是231434，”我在笔记本上写下这组数字，“如果把数字顺序重新排列的话……”
“144,233.”小静用笔圈出了两个数字。
“裴波那契数列。”我看向他。
“正是，密码是四位的话，我想我们的问题变简单了。”小静微笑道。
“那么每个数字抽出一个的话，是1,2,3,4……这样的话，我们有24种选择。”
“虽然我很厌恶这样试来试去的解密方式，但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我们似乎别无选择。”
在一系列尝试均告失败后，我们输入了最后一组数字“4213”，如果这组数字仍然无法打开密码锁的话，就证明我和小静之前的推测方向完全错误。输入最后一个数字后，我舔了舔嘴唇，屏住呼吸，时间从未像此刻这般漫长，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
啪嗒。
幸运女神终究没有抛弃我们。
“感谢老天没让我们把接下来的12组数字都试完，”小静将叼在嘴边的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说实在的我的耐性已经到尽头了。”
“好了，让我们看看里面有些什么吧。”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柔软的绢布上有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地图册，封面版头上用老式的Baskerville体写着“Earth”，字的下方是一颗蓝色的星球；还有一枚套在极细的卷筒上的红宝石戒指。我将戒指从卷筒上拆下，又慢慢地展平卷筒，发现这是一张我无法诉清材质的“纸”，它很柔软，像是某种活物的表皮，甚至散发着淡淡的油脂味，上面有一段花体文字：
“它将引领我们返航，
无限光荣，
无限希望，
它终将化为誓约之刃，
借由骑士之手，
圣徒将为吾等带来新生，
骑士将驻留吾等家园，
代替母亲父亲，
为吾等驱散黑暗，
圣徒隐去其名，
他将永生不死，
无限光荣，
无限希望。”
“这像是一段赞美诗又像是一段寓言，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将这材质不明的“纸”放回到盒子中，托腮思忖着这段意味不明的文字。
“也许这本地图册会告诉我们。”
小静说着翻开地图册，却见一张折叠过的纸掉在地上，我连忙将它捡起来展开，发现是一封写的密密麻麻的信：
“敬启者：
想必当您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κ星早已是一片废墟了，不过这并不是件太过值得悲伤的事情，索性这份希望的福音书已经到了您的手中，希望您在阅读了这段记述后不要心生疑惑或是陷入惶恐，这所记录的句句属实。
我们所在的仙女星系仅是复数宇宙中的一个，在虫洞的另一侧有着我们人类的母星地球，她也被称作‘Earth’——就是地图册上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我们并不是仙女星系的原住民，而是乘坐太空移民船偶然漂泊至此的地球人类，我们在航行中落入了黑洞，但幸运女神却通过虫洞将我们传送至此，这儿以后的事情如同星系史所载，我们度过了艰难时刻，最终依靠智慧建立了荣耀的希尔维亚联邦——但星系史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并不是星球上的原生智慧生命，这个星系的含氧浓度和光热条件从来都不适合任何生命的形成，也不曾发生过大的气候变迁，生命的进化更无从谈起，我们的学者在研究钛合金矿开采的过程中逐渐了解到这一真相，却不想此举为这颗星球鸣起了丧钟。联邦对这里实行了恐怖镇压，无论是学者、工厂的工人还是驻地办公的领事和工作人员，所有人都被一一带去真空审讯室盘问，但无论是知情的学者还是一无所知的大众，最终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死在审讯室中，您能想象站在审讯室外眼睁睁地看着您的至亲至爱在真空高压中逐渐溶解死亡的惨状吗？但我想联邦政府一定会巧妙地掩盖这一罪行。
您所看到的红宝石戒指和羊皮纸是我们在矿床深处发现的，我们无从知晓是何人何时将其深埋于此，随着我们对母星地球的不断了解，我们的语言学家尝试解析了羊皮纸上的诗文，认为这枚红宝石戒指是引领我们返回母星地球的诺亚方舟。星系史学家则推测诗文所载关于骑士和圣徒的部分是戒指的使用方法，似乎是某种仪式，真相如何我们已经来不及进行研究了，就请您基于您对真理与未来的向往对此作出判断和抉择。
我们不惧生死，惟愿我们的同胞始终被真理的圣光所照耀。”
信件内容到此就结束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
“你相信这一切吗？”我问道。
“你指什么呢？”他反问道。
“地球、这枚戒指、这个寓言、这封信，一切的一切。”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抱住了我。
“你在害怕。”他说。
“如果信中所诉为实，即是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筑成的世界里。”我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那就由我们一同来揭开这些谎言，”他拥紧我的脊背，“又或者来证明这一切只不过是凭空杜撰，一派胡言。”
我抬起头，小静也正注视着我，平静的眼睛却显示出无所畏惧的力量。
“我说过，凝视深渊的力量从不是一蹴而就，”他说，“所以现在，亲爱的Izaya，忘记胆怯，忘记眼前的一切，睡吧。”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疲倦地闭上眼睛。信中所诉的一切不断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潘多拉之盒降临前繁华却冷漠的工业之星，循规蹈矩却浑然不觉厄运降临的大众，最后一名学者伏案疾书的身影，在审讯室一个个死去的无辜的人们，渐渐化为死亡与绝望的废弃之所。那些游荡在这片废墟中的亡魂游荡着、呐喊着，等待着我们能掘开这片工业的坟墓，让真理重焕荣光。
我们的世界，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究竟它如星系史所载般象征着人类至高无上的荣耀，充满不屈的拓荒史、高度发达的工业文明；还是一个怯于承认自身弱小的人们虚构而成的充满由谎言、暴力的乌托邦，每个人如同一枚零件一样嵌入这台再也无法停止的永动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碾碎一切不利于自身的真实，以此令每个人自信、骄傲？或许一切正是源于那个时候，当我们的先驱者们乘坐着宇宙移民船漂泊在广袤无垠的宇宙深处，没有人承诺给他们光明与希望，前途未卜亦无退路，无助、彷徨、颤栗着的他们，在绝望中学会了自我欺骗，舍弃过去，赋予自己新的力量来战胜黑暗与寒冷带来的恐惧。
地球、母星、回归、谎言，这些字眼不断发出沉闷的回响，将我的意识不断拉伸、束紧，使我心烦意乱、痛苦不堪。
“睡吧。”
忽然，我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我在你身旁。”
那声音仿佛从意识深处传来，如同混沌中的一抹光明，拂晓时分的一声钟鸣，突然降临的一道神谕，令我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高大美丽的野兽伫立在悬崖边上，向我伸出兽爪。我走上前，亲吻它的兽爪，我将遵循他的指引，顺从真理的意志，无论前方是深渊或是未来，我都知道我将不再独行。
我握紧了荒原狼的手。
2016.11.15